患難方才見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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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難方才見真情
金蓮打定主意,便打點起行囊來。孟州距此千裏之外,風土氣候定然不同,更不用提一路之上必有多番艱險,故而金蓮不敢大意,除去尋常的衣物鞋襪外,還多帶了傷藥驅蟲藥等物什,還去廟中燒了回香,惟求一家人平安康健,如此即便天各一方,亦有重聚之時。
自改了判決之後,金蓮仍舊每日去牢中給武松送飯,卻只字不提流配之事。武松不知金蓮打算,只囑咐她往後要多加註意,好生照看家裏。他見金蓮一一應下,垂首少言,知她心裏難過,於是便撿著些高興話同她講,心中卻不由嘆息這樣的時日不多,二十年流刑,待到他回來之時,她該早已嫁人生子,另是一番光景了。
不覺流配時日漸近。縣中之人多敬佩武松為人,又憐其遭遇,直將家中銀錢吃食贈與武家,權當做路上的盤纏幹糧。武大郎與金蓮皆一一謝了,將錢物收置妥當,又把家中多年積攢的銀錢拿出大半,到底湊了十幾兩銀子出來,以為花用之資。
到了那日,武松扛著重枷自牢中出來,與王婆等人一並被押往東平府。金蓮還是頭一回見這枷人用的刑枷,只覺一眼看去木板大而厚實,約莫有二三十斤,莫說是壓在肩上,便是提她都不一定能提動。可武松卻腰背挺直,仿若無物一般往前走著,雖是慢些,但每一步都行得十分穩當。
武松一出來便見著金蓮背著個不小的包袱立在衙門口,有心與她再說兩句話,可礙於差役在旁,終究不好開口。二人一路行至城門口,武松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勉強伸手就要接過金蓮手裏的包袱,笑道:“時候不早了,妹子就送到這吧。待到了孟州,我再尋個機會寄信回來。”
“二哥忒也心急,是哪個說我送到這便要回?”
粗糲的大掌摸了個空,金蓮又將包袱往上緊了緊,輕哼一聲,姣好的面容上竟浮出點點狡黠:“二哥將要遠行,我若只送到這豈非太沒誠意?既是要送,至少也該送到東平府才是啊。”
東平府雖據陽谷不遠,可到底是一番奔波。武松聞言果真皺了眉,面上滿是不讚同:“早晚要走,妹子又何必跑這一趟呢?”
“不過幾日功夫,耽擱不了什麽。二哥再不走,晚間可就要錯過宿頭了。”
武松見金蓮執拗,還要再勸,就見武大郎走上前來,替他緊了緊領口的衣衫:“二哥就讓妹子去罷。春上天雖暖,可還是要當心身子才是,有妹子跟著我也能放心些。”
武松望見兄長一般無二的模樣,不由憶起兒時的諸般情形,心頭一酸,八尺男兒便紅了眼眶,終究點了頭,將膝蓋一彎跪了下來,與武大郎重重地叩了個頭,哽咽道:“哥哥保重,武二走了。”
千山萬水,終究隔不斷骨肉血脈,武大郎看著往日意氣風發的弟弟俯身佝僂的背影,還未張口,淚便落了下來。他趕忙草草地抹了兩把,彎腰將武松扶起,只一疊聲地叮囑,便再也說不出旁的話來。
日頭漸高,押送的差役已在催促。武松與武大郎與一眾送行之人作了別,便與金蓮一同往東平府而去。一路之上還算太平,不多日眾人便到了東平府。武松等人自被壓入牢內,金蓮則在街上找了一家客棧暫住,借了竈下做飯,依舊時常與武松送去。好在陳文昭雖攝於周家威勢不得不將武松從重判決,可到底惜才,並不為難,反倒讓人在牢中多看顧於他,亦不阻攔潘氏,故而金蓮才能時時出入牢中,替武松換衣遞飯。
時日輪轉,不覺蟬鳴聲起,穿窗而過的風已雜了幾分燥熱。金蓮將武松換下的臟衣物裹到包袱中,又將洗凈的放於草上,邊疊邊念叨:“眼見著天漸漸熱起來了,二哥只穿一件單衣就該夠了。還有這幾樣驅蚊草藥也與二哥放這了,二哥晚上放於身旁,也能睡個好覺……”
武松耐心聽著金蓮一樣樣說著,心中存話,不由有些許出神。金蓮回頭見武松端著碗筷半晌未動,不由奇道:“二哥怎的不吃,可是今日的飯菜做的不合胃口?”
“不,妹子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話雖如此,武松卻並未和往日一般扒飯,反倒放下碗筷,連最喜愛的酒都一口未動,只是低頭凝神,不知在沈思些什麽。
金蓮與武松相伴多日,何等敏銳,立時察覺出了不對,於是便停下手中的活計,屈身坐於武松對面,淡笑道:“二哥有何心事,不如說與我聽聽?”
金蓮聲音雖不大,但字字清楚明了,可武松卻似是沒聽到一般,仍舊是這副模樣,未曾回應。金蓮也不急,只撇起袖子將武松放下的筷子拾起,夾了一塊切好的醬牛肉到他碗中,靜靜等著。這醬牛肉店家做得極好,肉質筋道,唇齒留香,一向是武松最愛的,金蓮想著他便是胃口不佳,這個也當是能吃些的。
雪白的白米飯沾染了些許醬色,還未及浸透,渾厚的聲音便在耳邊縈繞而起:“金蓮,你回家去罷。”
將才松開醬肉的木筷忽而一頓,而後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惟有筷頭上沾染的些許油漬還殘留著一點香氣。金蓮不慌不忙地放下木筷,捋好衣袖,才輕聲開口:“二哥為何忽的說起這個?”
“府裏的公文下來了,三日後我便要被刺上青印,押往孟州了。”武松不自主地摩挲著拇指,低沈的聲音不辨喜怒,“你來的時日也不短了,也該回去了。不然見你久久不歸,哥哥該憂心了。”
武松心中滋味難明,見金蓮不答,又深吸一口氣,好似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將多日來心內所想盡皆吐出:“家中之事還勞妹子多加照料,這自不必說,只還有一樁事妹子需放在心上。妹子年歲也不小了,該尋個良人好好嫁了。先前雖因李三合之事起了波折,可此番西門慶已除,想必陽谷不會有人再為難妹子。妹子若面皮薄不好出面,也還央了趙大嬸相看為好。只要那人品行端正,妹子看得上眼,哥哥同意,不論是做甚的,都是一樁好姻緣。”
此話在他心中憋了多日,武松一氣講完,本以為心內能暢快許多,誰承想卻愈發沈重起來。餘音漸漸散去,武松見金蓮垂首不語,神色莫名,竟不禁有些忐忑,正想找個話頭岔開,卻聽金蓮忽而道:“事到如今,二哥竟還說這種話。”
金蓮猛地擡起頭來,烏黑的雙目蓄滿了清澈的淚水,直瞧得武松心頭一緊:“我的身子都叫二哥看了,二哥還想讓我去尋哪個良人?”
武松聞言一噎,透著醬色的面龐上竟浮出幾絲不自然的紅來,有些尷尬地偏頭避過了金蓮的目光,卻答不出一個字來。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名節於這個時代的女子而言大於天地,金蓮雖不信這套,可卻知此事於世人而言皆尤為重要,故而擡手輕撫胸口,面露哀傷:“那日二哥將我於眾目睽睽之下抱出西門府,這是眾人都見了的。”
“男女七歲尚不同席,不說二哥將我抱出,就說我那日為西門慶所輕薄,鬢發散亂,衣衫不整,縱使未被他得逞,在世人眼中我也早已是個不貞不潔的女子。二哥叫我回去,是叫我回去面對眾人的指指點點,叫人暗地裏戳我的脊梁骨嗎?”
金蓮說著輕咬紅唇,眼眶泛紅,眸中晶瑩,粉面沾濕,淚落無聲,端的是梨花帶雨、美人捧心,看得武松心一揪一揪地發疼,喉頭似是被什麽堵住一般,說不出半句話來。此刻他雖盤膝坐於稻草之上,卻從未如此窘迫不安,只覺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心下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卻苦於無半分辦法。
金蓮以袖拭淚,悄悄擡眸覷著武松的神情,見他眉心緊縮,面上滿是焦躁與猶豫,眼珠一轉,哭得愈發哀切:“莫不是二哥也嫌我讓那西門慶碰了,這才急著要趕我回去不成?”
“妹子這話說到哪裏去了,俺武二若是有半分這種念頭,那……那便叫天打雷劈也不為過!”
同處多時,武松從未見金蓮傷心得這樣厲害,不由慌了手腳,恨不得將自己方才那回話重新吞入肚中,卻偏偏舌頭打結,縱有千言萬語也出不了口,情急之下竟賭咒發誓起來:“俺將妹子日夜放在心裏還來不及,又怎會將妹子想得如此不堪呢?”
金蓮:關於我本來是想說服我家二哥一起去孟州結果不小心炸出了真心話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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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蓮打定主意,便打點起行囊來。孟州距此千裏之外,風土氣候定然不同,更不用提一路之上必有多番艱險,故而金蓮不敢大意,除去尋常的衣物鞋襪外,還多帶了傷藥驅蟲藥等物什,還去廟中燒了回香,惟求一家人平安康健,如此即便天各一方,亦有重聚之時。
自改了判決之後,金蓮仍舊每日去牢中給武松送飯,卻只字不提流配之事。武松不知金蓮打算,只囑咐她往後要多加註意,好生照看家裏。他見金蓮一一應下,垂首少言,知她心裏難過,於是便撿著些高興話同她講,心中卻不由嘆息這樣的時日不多,二十年流刑,待到他回來之時,她該早已嫁人生子,另是一番光景了。
不覺流配時日漸近。縣中之人多敬佩武松為人,又憐其遭遇,直將家中銀錢吃食贈與武家,權當做路上的盤纏幹糧。武大郎與金蓮皆一一謝了,將錢物收置妥當,又把家中多年積攢的銀錢拿出大半,到底湊了十幾兩銀子出來,以為花用之資。
到了那日,武松扛著重枷自牢中出來,與王婆等人一並被押往東平府。金蓮還是頭一回見這枷人用的刑枷,只覺一眼看去木板大而厚實,約莫有二三十斤,莫說是壓在肩上,便是提她都不一定能提動。可武松卻腰背挺直,仿若無物一般往前走著,雖是慢些,但每一步都行得十分穩當。
武松一出來便見著金蓮背著個不小的包袱立在衙門口,有心與她再說兩句話,可礙於差役在旁,終究不好開口。二人一路行至城門口,武松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勉強伸手就要接過金蓮手裏的包袱,笑道:“時候不早了,妹子就送到這吧。待到了孟州,我再尋個機會寄信回來。”
“二哥忒也心急,是哪個說我送到這便要回?”
粗糲的大掌摸了個空,金蓮又將包袱往上緊了緊,輕哼一聲,姣好的面容上竟浮出點點狡黠:“二哥將要遠行,我若只送到這豈非太沒誠意?既是要送,至少也該送到東平府才是啊。”
東平府雖據陽谷不遠,可到底是一番奔波。武松聞言果真皺了眉,面上滿是不讚同:“早晚要走,妹子又何必跑這一趟呢?”
“不過幾日功夫,耽擱不了什麽。二哥再不走,晚間可就要錯過宿頭了。”
武松見金蓮執拗,還要再勸,就見武大郎走上前來,替他緊了緊領口的衣衫:“二哥就讓妹子去罷。春上天雖暖,可還是要當心身子才是,有妹子跟著我也能放心些。”
武松望見兄長一般無二的模樣,不由憶起兒時的諸般情形,心頭一酸,八尺男兒便紅了眼眶,終究點了頭,將膝蓋一彎跪了下來,與武大郎重重地叩了個頭,哽咽道:“哥哥保重,武二走了。”
千山萬水,終究隔不斷骨肉血脈,武大郎看著往日意氣風發的弟弟俯身佝僂的背影,還未張口,淚便落了下來。他趕忙草草地抹了兩把,彎腰將武松扶起,只一疊聲地叮囑,便再也說不出旁的話來。
日頭漸高,押送的差役已在催促。武松與武大郎與一眾送行之人作了別,便與金蓮一同往東平府而去。一路之上還算太平,不多日眾人便到了東平府。武松等人自被壓入牢內,金蓮則在街上找了一家客棧暫住,借了竈下做飯,依舊時常與武松送去。好在陳文昭雖攝於周家威勢不得不將武松從重判決,可到底惜才,並不為難,反倒讓人在牢中多看顧於他,亦不阻攔潘氏,故而金蓮才能時時出入牢中,替武松換衣遞飯。
時日輪轉,不覺蟬鳴聲起,穿窗而過的風已雜了幾分燥熱。金蓮將武松換下的臟衣物裹到包袱中,又將洗凈的放於草上,邊疊邊念叨:“眼見著天漸漸熱起來了,二哥只穿一件單衣就該夠了。還有這幾樣驅蚊草藥也與二哥放這了,二哥晚上放於身旁,也能睡個好覺……”
武松耐心聽著金蓮一樣樣說著,心中存話,不由有些許出神。金蓮回頭見武松端著碗筷半晌未動,不由奇道:“二哥怎的不吃,可是今日的飯菜做的不合胃口?”
“不,妹子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話雖如此,武松卻並未和往日一般扒飯,反倒放下碗筷,連最喜愛的酒都一口未動,只是低頭凝神,不知在沈思些什麽。
金蓮與武松相伴多日,何等敏銳,立時察覺出了不對,於是便停下手中的活計,屈身坐於武松對面,淡笑道:“二哥有何心事,不如說與我聽聽?”
金蓮聲音雖不大,但字字清楚明了,可武松卻似是沒聽到一般,仍舊是這副模樣,未曾回應。金蓮也不急,只撇起袖子將武松放下的筷子拾起,夾了一塊切好的醬牛肉到他碗中,靜靜等著。這醬牛肉店家做得極好,肉質筋道,唇齒留香,一向是武松最愛的,金蓮想著他便是胃口不佳,這個也當是能吃些的。
雪白的白米飯沾染了些許醬色,還未及浸透,渾厚的聲音便在耳邊縈繞而起:“金蓮,你回家去罷。”
將才松開醬肉的木筷忽而一頓,而後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惟有筷頭上沾染的些許油漬還殘留著一點香氣。金蓮不慌不忙地放下木筷,捋好衣袖,才輕聲開口:“二哥為何忽的說起這個?”
“府裏的公文下來了,三日後我便要被刺上青印,押往孟州了。”武松不自主地摩挲著拇指,低沈的聲音不辨喜怒,“你來的時日也不短了,也該回去了。不然見你久久不歸,哥哥該憂心了。”
武松心中滋味難明,見金蓮不答,又深吸一口氣,好似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將多日來心內所想盡皆吐出:“家中之事還勞妹子多加照料,這自不必說,只還有一樁事妹子需放在心上。妹子年歲也不小了,該尋個良人好好嫁了。先前雖因李三合之事起了波折,可此番西門慶已除,想必陽谷不會有人再為難妹子。妹子若面皮薄不好出面,也還央了趙大嬸相看為好。只要那人品行端正,妹子看得上眼,哥哥同意,不論是做甚的,都是一樁好姻緣。”
此話在他心中憋了多日,武松一氣講完,本以為心內能暢快許多,誰承想卻愈發沈重起來。餘音漸漸散去,武松見金蓮垂首不語,神色莫名,竟不禁有些忐忑,正想找個話頭岔開,卻聽金蓮忽而道:“事到如今,二哥竟還說這種話。”
金蓮猛地擡起頭來,烏黑的雙目蓄滿了清澈的淚水,直瞧得武松心頭一緊:“我的身子都叫二哥看了,二哥還想讓我去尋哪個良人?”
武松聞言一噎,透著醬色的面龐上竟浮出幾絲不自然的紅來,有些尷尬地偏頭避過了金蓮的目光,卻答不出一個字來。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名節於這個時代的女子而言大於天地,金蓮雖不信這套,可卻知此事於世人而言皆尤為重要,故而擡手輕撫胸口,面露哀傷:“那日二哥將我於眾目睽睽之下抱出西門府,這是眾人都見了的。”
“男女七歲尚不同席,不說二哥將我抱出,就說我那日為西門慶所輕薄,鬢發散亂,衣衫不整,縱使未被他得逞,在世人眼中我也早已是個不貞不潔的女子。二哥叫我回去,是叫我回去面對眾人的指指點點,叫人暗地裏戳我的脊梁骨嗎?”
金蓮說著輕咬紅唇,眼眶泛紅,眸中晶瑩,粉面沾濕,淚落無聲,端的是梨花帶雨、美人捧心,看得武松心一揪一揪地發疼,喉頭似是被什麽堵住一般,說不出半句話來。此刻他雖盤膝坐於稻草之上,卻從未如此窘迫不安,只覺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心下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卻苦於無半分辦法。
金蓮以袖拭淚,悄悄擡眸覷著武松的神情,見他眉心緊縮,面上滿是焦躁與猶豫,眼珠一轉,哭得愈發哀切:“莫不是二哥也嫌我讓那西門慶碰了,這才急著要趕我回去不成?”
“妹子這話說到哪裏去了,俺武二若是有半分這種念頭,那……那便叫天打雷劈也不為過!”
同處多時,武松從未見金蓮傷心得這樣厲害,不由慌了手腳,恨不得將自己方才那回話重新吞入肚中,卻偏偏舌頭打結,縱有千言萬語也出不了口,情急之下竟賭咒發誓起來:“俺將妹子日夜放在心裏還來不及,又怎會將妹子想得如此不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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